湘西的劉三姐——桃妹

湘西的劉三姐——桃妹
  湘西，是山歌之鄉(xiāng)。
  張?zhí)颐檬窃诟杪曋薪瞪?，歌聲中長大的。
  五歲那年，五甲灣祠堂邊金家生了個幺兒子，說是“八字重”，要討個小堂客“沖喜”。那天，一個又矮又胖的媒婆來了。桃妹平素從姐姐口中知那媒婆不是好東西，十分厭惡，便趴在窗外唱道：
  老鴉落在樹椏上，俺家來了個媒婆娘。
  媒婆生得胖又胖，腰桿粗得像水缸。
  一丈土布縫條褲，兩匹客布添個襠；
  三尺草繩做褲帶，四根杉樹打間床。
  這是她唱的“兒歌”，幼稚卻顯示了她的歌才。
  十六歲那年，張?zhí)颐贸黾?。那個姓金的小丈夫脾氣嬌，愛鬧愛哭，公婆又護(hù)幫，桃妹像侍候小弟弟那樣侍候小丈夫，就對著他唱：
    二八媳婦鼻涕郎，洗完腳手抱上床，
    困到半夜摸汁兒(奶)吃，佬佬喂(弟弟)——
    我是你妻不是娘!
    有年，張?zhí)颐锰踊榱骼说角謇藶[擂唱歌。忽地，“叭叭——”兩聲槍響，一群槍兵沖進(jìn)人群，撲上歌臺，把桃妹五花大綁押出歌場。原來，這消息被沅陵縣保安團(tuán)總張伯升曉得了，他大罵道：“擺臺賣唱，到處瘋啊娼阿，這不是敗張家祖宗的門風(fēng)嗎?!”當(dāng)即坐起轎子到清浪，要將桃妹背磨子沉水，以正族風(fēng)!
  桃妹一膝跪下，唱道：
  桃妹出世家里窮，沒敗張家的門風(fēng)，
  我是唱歌糊嘴巴，一沒娼來二沒瘋。
  張伯升吼道：“你嘴鉗子(嘴巴)還硬哪!”對著桃妹臉上就是幾耳光，桃妹淚水漣漣地沖著張團(tuán)總唱道：
    虎擒綿羊不是勇，螳螂捕蟬并非雄，
    黃牛踩死小螞蟻，嬌嬌喂(叔叔)——哪個贊你是英雄?
    手摘葡萄牽動藤，落井下石你怎忍心?
    割股是您身上肉，豆梗何須兩相焚?
    張伯升聽后，把手槍收了，質(zhì)問道：“那你為么案(事)要逃婚?嗯?!”桃妹回唱道：
    我的嬌嬌我的爺(音“伢”，父親)，侄女并非犯王法，前頭烏龜爬壞路，后面烏龜跟路爬!原來張伯升的母親也是不滿包辦婚姻私奔出門的人，桃妹有意要挖苦張伯升一下。可張伯升還是不松口，喝道：“嫁豬隨豬，嫁狗隨狗，嫁把巖頭，也要抱起走，死噠也要填金家人五尺土!”桃妹毫不示弱，又唱道：
    渾水魚兒剛吐清，再也不進(jìn)鸕鶿門，
    餓死不吃貓兒飯，冷硬不烤佛前燈!
    張伯升無法啦，手一揮，“好好好，我不干涉你，有本事就唱去吧!”
    有天，桃妹經(jīng)過治坪鄉(xiāng)水桶木埡，看到一個搶犯在捆綁一個老漢，準(zhǔn)備行劫，她頓生俠義之膽，面對搶犯唱歌打救：
    勸君莫把惡事為，應(yīng)將長者當(dāng)父輩，
    若是君子父遭劫，口中奪食該何罪?   
    那搶犯聽后，竟被一女流正氣所懼，遂滿面羞愧，割斷繩索跑了。
    隔水桶木埡不遠(yuǎn)的雙溪橋，有婆媳倆，經(jīng)常為些細(xì)事吵口，鄉(xiāng)長都調(diào)解不攏去，只好請?zhí)颐脦兔?。桃妹先對婆媳倆唱：
    良言出口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
    鄉(xiāng)友喜喝笑臉粥，親朋不吃皺眉飯。
    轉(zhuǎn)臉又對媳婦唱：
    媳罵公婆如罵天，手板端鹽心也寒(咸)，
    轉(zhuǎn)眼便為人父母，妹妹呃——火燒眉毛在眼前!
    教訓(xùn)了兒媳，又勸公婆：
    婆媳吵口莫記狠，雨天薅草轉(zhuǎn)背青(親)，
    媳婦走路婆打傘，嬸嬸呃——大人遮過小人心。
    唱了一天一夜，婆媳倆感動得抱頭痛哭。
    有天早晨，一個浪蕩公子攔住她嬉皮笑臉地對他唱：
    姐姐走路歪也歪，想是昨晚出了怪。
    不是我郎冤枉你，背上泥巴哪里來?
　　桃妹接口就回：
    背你時來掉你牙，我在后園摘苦瓜，
    苦瓜種在墻腳下，背上泥巴墻上擦。
    雙溪橋有個老朽龔某，大罵桃妹唱歌是“有傷風(fēng)化”，還在大路上樹了禁牌?？商颐闷叱顺橇锪飯A的歌聲到底讓他拱服了，有天也悄悄躲在人堆里聽歌，桃妹打個瞟瞟眼，沖著他唱道：
    戀交要戀老人家，你把胡子剃扎巴，
    三分人才七分打扮，公公呃——打扮得只有十七八!
    人們哄笑起來，把這老朽弄得面紅耳赤，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桃妹又送了首歌：
    戀交要戀胡子郎，胡子上頭有蜂糖，
    困到半夜打個嘣(親吻)，公公呃——好比蓑衣塌酒缸!
    打那以后，老朽再也不敢和桃妹斗法了。
    有年，桃妹在清浪擺船過渡，遇到幾個花花公子，要動手動腳，桃妹取出南京出的“美人牌”香煙，打發(fā)他們，裝了幾根只剩一根了，還有幾個角色裝不上。公子們抓住不放，又要耍無禮，桃妹咬了咬嘴唇，唱道：
    南京出了一“美人”，十根眉毛空九根，
    往日待客全靠您，今朝得罪一船人。
    這么一唱一揖，他們也不好意思再取鬧了。
    張?zhí)颐迷谔踊榱骼送局?，遇到了一個志同道合的著名歌手，二人遂結(jié)伴同行。后來，張?zhí)颐脩言辛?，十月分娩那天，張?zhí)颐脤雰航壴谀景迳戏畔潞?，任?a class="insidelink" href="http://customersorganized.com/Scenic/FHGCJQ/150632686.html" target="_blank" title="張家界猛洞河漂流">漂流而去，她一邊哭一邊唱：
    你慢慢泅，慢慢爬，死后找個好人家，
    不是為娘心腸狠，我無丈夫你無爺(音“伢”，父親)。
    意思是我沒有名份上的丈夫，你也沒有名份上的父親，你既出不了世，我也見不得人。把個對封建社會婚姻的痛恨與無奈以及一個母親棄嬰的悲傷唱得柔腸寸斷，人情人理。
    桃妹的姐姐怕妹妹在外流浪唱歌受人欺侮，弄得不清不白，勸他回家，桃妹唱道：
    一聲姐姐你放心，心正何懼鬼敲門，
    我唱歌糊口實(shí)無奈，桃妹我賣唱不賣身。
    湘西有個大土匪叫宋官云，自稱司令，駐扎在七甲坪，因有一臉麻子，渾名就叫“董兒麻子”。他聽講桃妹長得標(biāo)致，歌也唱得好，就派槍兵把她“請”去唱歌。桃妹問：“把么子為題唱呢?”麻子講：“就滿江游吧!”桃妹斜了他一眼，唱起來：   
    雨打沙洲點(diǎn)點(diǎn)現(xiàn)。西瓜好吃怕開邊。
    三月間撿到陽雀菌。會寫文章圈連圈。
    這是四句歌謎，句句指的麻子，但句句都不提一個“麻”字。董兒麻子聽得眉里嘴里都是笑：“老子肚里半滴墨水都沒得，還夸我會寫文章哩，老子會寫狗雞巴文章!”桃妹又唱：
    飛崖陡壁千丘田，背起犁耙攏不得邊．
    五荒六月滿丘水，十冬臘月焦巴干。
    這又是一首麻子謎語歌，可那麻子還是醒不到。桃妹心一橫，明唱道：
    麻子哥呃麻子哥，麻子洗臉要水多，
    一個麻子要一碗，十個麻子要一鍋。
    這一下，麻司令算是明白了，氣得直罵朝天娘，手下一位瘸腿副官提起槍一瘸一拐向桃妹沖來，桃妹曉得這副官是嫖全鄉(xiāng)長的堂客時，被人家一盒子炮打瘸的，信口就唱：
    稀奇稀奇真稀奇，一只腿子不沾泥，
    走路猶如羊xian(音“閑”)腦，立起好比馬歇蹄。
    有位后生迷路了，對桃妹喊道：“呃!呃!到清浪從哪條路走
呀?”在這鄉(xiāng)下，叫“呃呃”是妻子喚丈夫，或丈夫叫妻子的代用語，
你看這后生好不禮貌。桃妹回歌作答：
    呃你爺來呃你娘，喊聲大嫂又何妨，
　　二面茅路你莫走，一條大路出清浪。
    人也教訓(xùn)了，路也指了。
    有回，桃妹見一個后生挑著擔(dān)子跌了一個四腳朝天，過路人都開懷大笑，桃妹卻笑了一支歌：
    哥哥一跤扳倒噠，妹妹我四身肉一麻，
    可惜一餐新鮮菜，缺少一個嫩北瓜。
    鮮牛肉燉嫩北瓜，是土家一門名菜。那后生聽到把他比做小牛兒，火不打一處來，沖桃妹吼道：“人家慪得吐血，你還講是吃了汗菜!”桃妹上前一看，打潑的是一擔(dān)菜油，忙改口就唱：
    哥哥哥哥你莫慪，溜巖巴上打潑油。
    保你明年籽粒好，多打幾槌在里頭。
    李家溝橋竣工了，首士請來四方文人墨客為橋(實(shí)際為他自己)賦詩作對，要求以“李家溝橋”四字冠頂。桃妹正好路過，就問：“我寫不好，唱要得不？”首士見是一位穿著破爛的村婦，冷笑道：“你的嘴巴又不在我身上!”桃妹笑了笑，唱起來：
    李白斗酒詩百篇，家家戶戶化善緣，
    溝溪彎彎長流水，橋平路正萬萬年。
    唱罷，也不作辭，一個人飄然去了。
    那次所有文人墨客的東西都沒留下，單單留下了這支歌。
    解放后，張?zhí)颐脜⒓恿烁锩ぷ?，?dāng)了村婦女主任。1951年到沅陵縣搞干部大集訓(xùn)，會后，跟縣組織部長、區(qū)委書記李宏山一道坐船順沅江回來。桃妹站在船頭，想到自己幾十年的流浪日子，想到毛主席救她出苦海，忍不住涌出熱淚。老李就講：“桃妹有么子心里話，講不出，就唱唄!”桃妹心里一動，接過雙漿，一邊搖，一邊放聲唱道：
    說逍遙，也逍遙，小小船兒水上漂，
    俺把老槳(蔣)甩開起，掉過船頭巴到錨(毛)!
    雙關(guān)夾意，，她要甩開蔣介石，跟毛主席干革命哩!
                                                 (西方子搜集)
    【附記】張?zhí)颐闷淙?br />     張?zhí)颐帽久麖堄烟?，生于公?915年，祖居沅陵縣七甲坪鄉(xiāng)五家灣村。文盲，但聰惠靈性，通背《增廣賢文》、《詩經(jīng)》及唐詩等古籍，并通曉諸如“三國”、“西游”、“水滸”等前朝后漢的故事。四歲即由大人背著出入鄉(xiāng)間婚筵喜會，“講茶”(民間婚嫁習(xí)俗)、唱壽歌、唱攔門歌等，天生一副金嗓子。及長，出嫁金家，因與丈夫關(guān)系不和，改嫁到沅古坪(今張家界市永定區(qū)沅古坪鎮(zhèn)，舊屬治坪鄉(xiāng))，開始流浪唱歌生涯。張?zhí)颐迷啻螖[歌擂，力挫成百上千歌手，名震數(shù)縣。由于她擺歌擂、開歌場的緣故，沅古坪、赤溪河、洞溪、潭坪、八家河、馬頭溪等地，因此變成了繁華集市。張?zhí)颐玫母韪裁耖g，由于多用比興手法，語言多雙關(guān)夾意、幽默風(fēng)趣、耐人尋味，具有極高的審美價值和藝術(shù)價值。解放后，曾參加過縣、省歌會，后隨原丈夫遷居樅樹面金礦多年，數(shù)十年風(fēng)雨顛沛及家庭悲劇使她積郁成疾，1959年6月16日，病逝于老家五甲灣，終年44歲。張?zhí)颐檬?a class="insidelink" href="http://customersorganized.com/fengqing/15270429114.html" title="湘西">湘西最有影響的一代歌手，她的歌影響了后一代歌手，有歌仙、歌王、歌神、歌癲、歌癡、湘西劉三姐的盛譽(yù)，在永定、沅陵、慈利、桃源邊界之地，她的名字幾乎家喻戶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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